雁师

叶吹叶攻 感谢喜欢!

叶王《且歌且行》SONG14 狂野想乡

曾经的联文,因为时间毕竟加不进去一直犹豫要不要搬回来,还是搬回来吧。

文不对歌!……但是原谅我听的时候一直在脑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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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曲:荣耀与你

下一曲:最重要的决定

归档:叶all-且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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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西瓜——狂野想乡

ARTICLE:灯笼

 

 

 

0

 

这是一座坐落在荣耀王朝西郊的小镇,一座非常平凡,也非常普通的小镇。这里没有热闹的川流人马,也没什么奇峻险拔的山水,如果说唯一有一点能在这里做到极致的话,那应该就是平淡和安宁。

哦,对了还有,没有陌生人。

和山那边的那镇子比起来,一旦越过了山,就像是来到了一片不知名的世外之地。山那边是人来人往,繁华明丽,山这边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平祥和。

镇上有不少年轻人。在某个午后的黄昏,当不那么刺眼的温黄阳光,把视线所及的这一片熟悉景色都笼上一层轻纱般的绒毯时,他们都曾经眺望过那片天堑般的远山,遥想过那边的世俗繁华。一遍想,一遍向往。

繁华如彼,对志当存高远的年轻人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直到那个满脸文气的青年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的镇民都从没有想象过,山那边的人居然会毅然放弃那边的富裕升平,冒险翻越崇山,来到自己的镇子。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他来的时候还是一身青白长衫,衣角被荆棘划破,模样有几分狼狈。但配上那张白净的脸,落落大方的和善举止,打眼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这倒是让震惊的小镇镇民们略一恍惚,恍然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天上掉下来的谪仙人。

谪仙人疲惫地冲他们这帮子乡下人拱手一笑,登时就迷了不少小姑娘的眼。

“在下名叫叶修,隔壁镇上的打更人。近日颇遭不幸之事,可否在镇上暂为歇息?”

对于他自称打更人的事,镇民们是全然不信的。打更人是个苦命人走的活,但凡有一点能力能做其他正经营生的壮年小伙子,都是不会愿意去干这么一个不吉利的、昼伏夜出的活的。像他们镇上前两天刚死的那个,是个因为残疾不能婚娶的老头,没有妻儿,没有内亲外戚,晾了两天才被人发现,非常凄惨,镇民们也是唏嘘了好一阵子。

倒是后一句可以信的占大半。大概是隔壁镇上哪户大家的落魄公子,来镇上落落脚,避避难的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镇的镇民对这个自称叶修的外来男子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包容和热情。不但为他添置了过冬的衣物,在他表示了长住的意图之后,还张罗着给他在镇子最东头搭了房子。

镇上每天最先迎接朝阳的地方,叶公子说着的时候带着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可惜了,我应该是看不到朝阳的。

这也算是镇上的特点,各家各户之间的熟稔和亲热是山那边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得的。

把人安顿好之后,在镇上已经干了三十多年的老镇长按照习惯,拿着名册上门去,准备给人安排个营生的活计。

这位镇长原来是京都派下来历练的状元郎,三年任期一到就该回京述职的。没想到三年将至,状元郎却爱上了这个镇子,毅然放弃了高官厚禄平步青云的机会,一留就是三十多年。镇民们都很爱戴镇长,并且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他们这个小地方的骄傲。

无论是镇民还是镇长,他们都觉得这次这位叶公子也该放弃了他那套搪塞一样的说辞,给自己找个好活。结果没想到,镇长亲自登门拜访,得到的却还是这么个说法。

“镇长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叶公子笑着摇摇手,“我也只会打更而已。”

镇长本还想再劝,看了看年轻人温和却坚持的眼睛,长叹一声,还是作罢。只能在名册上细心地记下细详,并且打算回去跟府上的人再商量商量,给叶公子一个高一些的月禄。

放下茶水出叶修的小草房,叶公子一路把镇长和他的随从送到了门口。镇长回头的时候,看见叶公子随性的倚在门框上,笑眯眯地望着这边,一身白衣,洒脱似云游修士。

镇长回过身去,长久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随行的小童尚处懵懂,看镇长爷爷叹气,跟着好奇,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镇长爷爷,何故使您叹息呢?”

镇长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那孩子,大概真是遇到什么大不幸的事了吧。”

小童眨了眨眼,似懂非懂,跟着镇长,一步一顿地回家了。

 

 

 

1

 

打更用的锣片在叶公子手上寻常般就是半个春秋。说来奇怪,叶公子当了镇上的打更人,这命运却是没有他的前辈那般凄惨。人们人前人后还是恭敬地叫他叶公子,什么大事都忘不了费劲跑一趟去东头告知一声,叶公子偶尔要出门买趟东西,也会有人愿意给他更优惠的价钱。

甚至还偶尔有怀春少女,羞红了一张秀脸,央了爹娘,来给风姿卓绝的叶公子送上一顿亲手做的饭。

可能就算是在那时候,脸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吧。

这叶公子平常白天也不太出门,能见到他人的时候也就是每天黄昏傍晚那会儿。赶路路过叶公子门前的镇民,偶尔能看到一身素色学士长衫的公子坐在门口那块大石头上,背对夕阳,眯着眼角向远山眺望。他的身影被残血般的晚霞笼罩,背影又被斜阳拉长,在毫无遮蔽的壮丽天空之下,显得有一些落寞和渺小。

叶公子的脸上偶尔会浮现出难言的寂寞,一般就是那个时候。

过路的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驻足静静地、偷偷地看上一会儿,一边想着叶公子真乃天人之姿,一边好奇地想,为什么这每天看惯了的山山水水,被叶公子一看,就好像变得不同寻常。

过路的人自己也不明白地浮上一阵惆怅,留下一声无声的叹息,扭头赶路。

而叶公子,却没人知道他会在那里坐多久,看多久,沉思多久,又在沉思些什么。反正他们知道,叶公子知道自己惆怅的原因,也知道那山水之所以好看的奥妙。

镇上堪称平和地加入了一个叶公子,小镇表现了它强大的包融力。他让小镇的生活多了很多趣味,虽然他本人并不太多加参与小镇的生活,但他来了,就无形地给很多人的生活添了颜色。

叶公子成功的用了半年时间,就让镇上的人离不开了他深夜时规律的打更声。他有一副清亮煽情的好嗓子,往往让人迷迷糊糊半夜听了都要感慨一句叶公子这嗓子,不该打更,倒应该到戏班里唱个角。他打更的时候并不一味求声大,自有一番散漫不经的腔调在其中。

有孩子的镇民都愿意拿这个叫自己的孩子在私塾好好念书,说这是私塾里呆惯了的读书人才能有的风雅和趣致。

哈,这话幸是没让叶公子听着。

 

 

 

2

 

人们没想到,仅仅半年时间里,他们刚刚迎来了一个叶公子,就又从山那边过来了一个。

这次来的人穿的就没有叶修那么扎眼,身上穿了一身方便行路翻山的粗布短衫,长相也是上佳,只是一双大小眼让镇民并非有意地多打量了几眼。这人脸上就没什么表情,说话也是淡淡的,冲他们略一思度,直接说明了身份和来意。

“隔壁镇民,名叫王杰希。来此叨扰,实是不胜歉意。长住。”

王杰希……听着像是个外域人的名字,但看长相又分明不是。王杰希声称自己是隔壁镇上扎灯笼的,勉强算个老板。这让镇民们都有点无语。这不常操劳磨砺的双手,只在指尖有一点薄茧,可能是做什么木工活的人吗?这年头,大家子弟都喜欢这样体验生活的吗?

但无论如何,来了新客,镇民们开心得不行,回家的时候跟过节一样。有个镇民走着走着突然有了好想法,“不如让王老板和住东头的叶公子做个邻居?都是同乡,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同行的另一个少年人也想起了叶公子这茬。他家是米面铺子,今天本来应该是叶公子来镇里采购物品的时候。刚跟人聊了没两句,就听到有人喊有客人从山那头来,于是急急忙忙和叶公子告了别,跑来看人。

走过拐角的最后一回头,他看到叶公子满脸歉意地在向他爹说着什么,大概也是想起有什么事,想回家一趟吧。

少年把这事说了,大家也犯了难。

有个人试探着问了一句,“王老板,既是同乡,那您可知道叶修叶公子这人吗?听说原来是您镇上打更的。”

王老板露出极淡味的一笑,“镇子那么大,我一个小门小户的老板,哪里能认得那么多人呢。”

大家都见怪不怪地点点头,聊起了其他的事。

只有队伍里几个年纪尚小的懵懂孩童发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3

 

比如说,这是王老板一路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比如说,这是王老板一路上说出的第一句有反问意味的话,比如说,最矮的徐家小孩,刚刚到他爹的腰,闻声一抬头,看到淡然自若谈笑风生的王老板,袖里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发颤,指节发白。

 

王老板最后不经意地说起自己不习惯住在东边,于是最终,王老板住在了镇子最西头,镇子里夕阳最后落下的地方。

而叶公子,直到最后王老板落户,也没来见见这位自己的同乡。

 

叶公子,自然也是说,不认识这位王老板的。

 

 

 

5

 

就像很快适应了叶公子独特却好听的打更声一样,镇里很快也喜欢上了王老板扎的灯笼。

平常不是节日,房门屋檐上很少有人挂灯笼,但自从王老板来了,就算不适合挂红灯笼,大家也愿意买上几盏王老板扎的那种最朴素的油纸灯笼。点上一盏灯火,火从油纸里透出温暖和缓的光。镇民们把灯笼在大门上都挂了几盏,把门前的一片地面非常平和地照得亮堂。

有晚归的行人说起,看到那种居然能与黑夜交融的,平和的温黄灯光,会不由得加快脚步,加倍思念起家中的妻儿老小。

而叶公子和王老板唯一的交集,至少镇民能看见的,也就在这里。

叶公子后来有天从镇民那里听说过王老板的灯笼后,换了衣衫,特意从东头赶向了西头登门拜访。

引路的人带着他一路向西,穿过了一整个镇子,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回过头来和叶公子聊天,“瞧瞧你们这对同乡,住的居然这么远,东西两头!”

叶公子之前好像是在自己想什么事情,听到他这句话,神色略微恍惚,轻声道,“也好。”

引路的人没听清,回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不,”叶公子回神,抚平衣角,笑笑,“没什么。”

“你看前面,是不是已经到了?”

 

 

 

6

 

引路人把人送到王老板家门前,因为还有其他事,就告过歉先行离开了。叶公子上前去敲门,王老板开门的时候,他偶然瞥到那一向淡然如山般持重的王老板脸上一片空白,眼神中是全然看不懂的复杂。

他觉得不可思议,回头再看,只见叶王二人脸上全是寒暄客套的笑,听不清话语,却哪还有什么看错的空白和复杂。

罢了罢了,大概真是我看错了吧。镇民这么想到。

 

 

 

7

 

“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就会来看我。”

“好不容易等到人跟我介绍你啊。不想我?”

“你说呢。”

面上还是寒暄客套的微笑,背着身的叶公子不动声色地一动身子,挡住了二人中间,用力交握到失去痛觉的双手。

“那我不知道,反正哥想你了。手果然糙了,哥的心好疼啊。”

“贫。”

“就跟你而已,我的小老板。今个来,看看您手艺?”

最后这一句时,叶公子突然提高了些声音,他的身后,刚好路过一个风尘仆仆的镇民。听到他这个“看看你手艺”的尾音,还笑着回头打趣了一声。

“叶公子啊,不是我多嘴,王老板这扎灯笼的手艺,肯定已经冠绝天下啦!”

叶公子笑着回过身来,“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交握的双手不知何时悄然分开,叶公子垂下手,王老板抱起手,两人面上依旧微笑,像任何一对陌生的同乡相见那般亲切。任由衣袖,将刚刚快要交融般的紧握留下的痕迹遮掩,就像从未存在。

 

 

 

8

 

从那以后,每天叶公子打更巡街的时候,都要提一盏王老板的油纸灯笼。

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沉睡的街道上,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一手提着油纸灯笼,一手拎着他的锣,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

锣也不好好敲,更也不好好喊,慵懒随性,自成一派风流。

读书人该有的清高的怪癖叶公子是一概没有的,但这个时候倒是体现了一点常人没有的小小的固执。王老板扎的灯笼,结实是肯定结实的,但他非得每天晚上都换一盏拎着,其他的也不挂在大门前面,就去了灯芯,放在家里,一个个摞起来。

王老板没什么表情,人倒是挺和善,这么费劲的事他也答应了,取送信的小孩看他拆完信看了,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意。

因为他的作息跟王老板是错开的,所以他干脆跟王老板说好,每天晚上王老板睡前放一盏灯笼在门口,凌晨的时候他正好巡街经过西头,就顺手拿走,灯钱月结。

镇民们对于这种买卖方式简直闻所未闻,不由得啧啧称奇,感叹一声叶公子的脑袋就是比自己好使。

王老板对于这种脑洞大开的经营方式倒是见怪不怪,真就在门前靠街的墙上钉了一个木箱子,带着盖,每天晚上往里放一盏扎得结结实实漂漂亮亮的油纸灯笼,盖扣上,也免得被风吹走吹坏。

叶公子后来还好玩似的在木箱子上题了字。

一字题叶。龙飞凤舞,笔尾带风。

字是好看,不过放在这么一个钉在墙上的木箱子上,就像是在王老板家挂了个门牌,还是叶家的门牌。

镇民看着好玩,跟叶公子说了。叶公子这才一脸抱歉地回头,去看抱着手好整以暇地靠在门口的王老板,“王兄,这真是抱歉,你看这……”

“没事,写上吧。”王老板抱着手摇摇头,脸上竟然还带上了一点笑影。

叶修笑眯眯地一拱手,“王兄好气量,吾辈楷模,佩服佩服。”

王老板“呵”了一声,没再理他,老神在在地回屋了。

叶公子只是笑,旁边的小姑娘看得红了脸。她从没看到过叶公子这么开心的笑容。

 

 

 

9

 

时间长了,也有人琢磨出点味儿来了。这对同乡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心里还是向着同乡人的。你看王老板每天放在盒子里的那灯笼,虽然一个价钱,但每个都要比给其他人做的精细,连灯芯都更大一圈,这样叶公子晚上走路看得也更清楚一些。

而叶公子,每天巡街的时候走到最西头,都不会敲锣,一声也不。但是他会围着王老板的宅子旁边绕上好几圈,检查没问题了才喊上几声。大概是怕扰了王老板清梦。

但又怕自己不喊两声,万一人真有事,求救都没门路。

镇上的居民们看他们这样藏着发糖的举动也觉得挺有意思,对老乡好的人,不会是什么薄情寡义之辈。

“王老板的手真是巧啊,您说是吧,叶公子?”有镇民这么问。

叶公子笑得高深莫名,“是啊,他的手,是这个世界上最巧的一双。”

 

 

 

10

 

倒是没有人再看到过,叶公子黄昏的时候再往山那边望了。

但是镇上的樵夫提起过,说有时候能在树林里看见叶公子穿着短衫,手里抱着花,在树林里逛来逛去,看起来像是个挑选木材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一直相安无事地在镇子里住着。大家都把他们当成原来就在这么一个镇子里生活的成员一样,该过过,该笑笑。

小镇的平静,和那种连着血脉一般的归属感,是山外面的人无法想象的。

 

 

 

11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王老板的灯笼,也在镇上扎了大半个年。

叶公子和王老板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偶尔被动地碰上,也只是两边拱手,脸上挂起标准的寒暄笑容,告一声好。

而主动的交际,也就是集中在那么一个王老板门前挂着的题着“叶”的木箱子,和每月月底叶公子拜托镇上的小孩送去给王老板的灯笼钱。钱被叶公子细心地装在布包里。

有那么一次,那送钱的小孩路上碰上了几个镇上顽劣的孩童。几个小孩把布包抢了,好奇地想要看看里面是不是真装了钱,还是说有其他的东西。

“切。”为首的孩子非常失望,“还真是钱啊。”

说完就把布包和里面的银两扔在了送钱的孩子脚边,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去河边玩了。

而送钱的小孩瑟瑟缩缩,看他们没有抢走银两,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仔细地把银两捡起,拍干净布包,把银两往布包里放。

“诶……”小孩突然发现了什么,“这银子底下,是什么字啊……”

他看着那四个字,他的私塾念得不好,不太认字。第一个字依稀可以看出一个“荣”来,而其他三个却是他们认识他,而他却不认识他们了。

“算了,管他呢。”小孩甩甩头,扎好布包,哼着小曲儿上路了。

王老板是个心善的人,要是今天他差点被抢钱的事情被王老板知道了,有可能能拿到镇上只有王老板有的那种特别甜的糖吃。小孩这么一想,脚步愈加轻快了。

 

 

 

12

 

王老板接了布包,打开看了看,“嗯,正好的钱。”

他对着小孩微微一笑,进屋拿了块糖,塞在了小孩手里。

小孩得了糖,欢天喜地,塞在嘴里,心里却是有些好奇,“王老板,王老板,你哪里来的这么好吃的糖啊?”

他又品了品,“还有花香味呢!”

“哦。这个啊,”王老板笑得高深,“内人自己做的,想吃以后常来。”

王老板的内人?没见过呀。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马上因为王老板最后一句话而高兴起来,把疑惑抛在了脑后。

 

所以他也不知道,王老板收了钱合上门后,靠着门扉,无奈地叹了一声。

“官银也不掰开。这么明目张胆,该说你什么好。”

 

倒是后来有次他去叶公子那里拿钱,跟叶公子不经意间说起此事。

“内人?”叶公子脸上露出了跟当时的王老板一样高深的笑容,“真敢说啊……”

小孩没听清,“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叶公子笑得和善,“我就是想,王老板家庭和美,实在令我这种孤家寡人羡慕不已。”

 

没人知道那天叶公子的打更声为什么不像往常那样,从东头到西头,再西头到东头跑两遍,而是在中间那个西头就停了。可能是太累了吧,有睡得不安稳的镇民迷迷糊糊地想。

就像没人知道,偶尔能被樵夫看见手里抱着花挑木材的叶公子,每天晚上拿了灯笼,合上盖子之前,悄悄留在箱子底下的那几块糖。

嗯,还有花香。

 

 

 

13

 

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家家户户都忙碌了起来,准备着这个意义重大的节日。镇上的铺子春节的时候关门,但上元的时候可是不用的,不但不用,还没有门禁。

这些天,最忙的人就是西头的王老板,因为镇上每条街都要张灯结彩,挂上红灯笼,还要在镇中心放一些大型的节日才有的彩灯笼。好在镇子不大。

大家看着操劳的王老板,心里关心,没钱,多留王老板在家吃几顿饭还是行的,也让家里热闹热闹。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王老板在上元节前一天,向镇长告了歉,说明天的上元节无法参加了,要回乡看看父母。

镇长没说什么,挥挥手,放王老板回家收拾行李了。

而叶公子,这段时间一直就没看到他的身影,估计也是已经回家了吧。就算出了什么事,但家里人还在的话,是至亲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恨呢?

很多镇民都打心眼里觉得遗憾,仔细了镇上唯一能画画的人,让他把上元节镇上的景象绘成卷轴,等叶公子和王老板回来,再拿给他们看。

只有镇长老爷子遥遥望着远山的方向,神情沉静,眼神像蕴了些不明显的思索和感慨。

“镇长爷爷,镇长爷爷!”

“嗯……嗯?娃娃,怎么了?”

“您还没说这个灯笼要放在哪里呢!”

“哦,好好,那就……放在那边吧。”

 

 

 

14

 

上元那天,因为有了王老板巧夺天工的手艺,镇上登时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街道上罕见地人来人往,四处都是人声笑语,大家都不在家里呆着,而是换了新年的衣服,结亲携友,出来看花灯。

“要是叶公子他俩在就好了。”有个镇民突然这样提了一句。

“是啊是啊。”身边的人也在应和。

“算了,反正还有王老板的灯笼在这看着呢!”

镇民们又高兴了起来,四处打量着满街的灯笼。

“王老板的手,可真是巧啊。”

“是呀,”李家的姑娘笑了,“叶公子说,那是世界上最巧的一双手呢!”

 

 

 

15

 

而在远远的,青翠的山坡上,模模糊糊,似乎有一个安静地躺着的人影。

镇上的灯火太美了,也太亮了,把这一片靠着镇子的山坡也映上了远山霞光般的红色,宁静平和。

那人的身影隐没在通天般的晕红之中,只一双眼眸,平静地望着脚下的镇子,璀璨若星辰。

“我的手艺,没辱没了我爹的名声吧。”他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身后却是传来一声轻笑,另外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凑合。”

躺在地上的那个撇了撇嘴,面似不屑,“呵,凑合你别成天买啊。”

身边那个笑了几声,也在地上那个身边坐下,把手里提的油纸灯笼放在了一边。

遥远的镇中传来锣鼓的声音,被空间模糊,辽远空旷。他们并排靠在一块,静静地,也不说话,但只要靠在一块,就已经是难得的愉悦和满足。

“诶,叶公子。”这次又是一开始的那个先说的话,“怀不怀念你将军之子,挥金如土的生活啊?”

“呵。”叶公子好笑地摇摇头,“那王老板,你又怀不怀念你素手琴师,日入斗金的生活呢?”

“什么日入斗金,我弹琴主要是为了追求。”

“追求?追求我吗?”

“……闭嘴。”

叶公子一脸悲伤,“难道最开始不是你先追的我?你还想反悔?”

王老板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当年瞎了眼。”

“那我当年可能是猪油蒙了心。”

两人默契地斗过一轮,静了一下,又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他们笑了很长时间,像是很久没有笑过那样的欢畅淋漓。等到笑声渐渐息了,两人的手已经不知何时,静静地交握在了一起。

“呦,这次没跟刚见那会儿一样使劲啊。”叶公子笑得累了,喘了口气,打趣道。

王老板呵呵一笑,“不是你先用的力气?”

叶公子哼了一声,没做声,转过头来,仔细地把身边这个人的面容一寸寸地看着。王老板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你想干什么?”

“想干你。”叶公子不无认真地回答道,“说真的,我们来一炮野的吧。”

“……滚。”琴师向来志趣高雅,不比叶公子,道貌岸然,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荤段子。

他的脖颈一片淡红,不知道是灯火映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公子又笑起来。

“我这段时间在林子里挑了木头,给你磨了把琴。”叶公子突然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比不上你以前那把冠绝京师的啦,但好歹琴弦是你原装的。”他从身后小心地抱出一把琴,递了过去。

王老板接过来,怔忡地看着叶公子,“你……你有心了。”

“扎灯笼,学了不少时间吧?”

王老板耸耸肩,“我爹教的,还能有差?”

“你们家倒真好玩,老爹扎灯笼远近闻名,却费了大劲把儿子送进了学院。最后还是因为琴弹得好出了名。”

“你们家也不差,叶老将军开边守疆赫赫战功,回来之后发现自家混小子居然跟个男的搞在一起了。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叶老将军有点可怜。”

“不要说得像罪魁祸首不是你一样。”

“啧。”

“哥的语气词都被你学去了,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夫唱什么随?”

琴师的脸也被映上了灯火的颜色。

他们又斗过了几轮,累了,并排躺在一起,平静地看着镇上的灯火映天,跟漫天的繁星交相辉映。

“诶,王老板。”叶公子轻轻念了一句。

“嗯?”

“我有的时候,”叶公子转过头来,微微笑了,“觉得能来这个镇子,还是很幸运的。”

“我也是。”

两人交握的手不经意似的同时紧了紧,就像是再一次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就这样了?”王老板举一举那对交握的手,貌不经心地问了句。

叶公子长长地嘁了一声,“不然怎么,你还想换?”

“不想。”

“我也是。”

小镇开始了上元节最后的节目,一众镇民围在镇子中央的空地上,欢呼了起来。

伴随着欢呼声,数不清的烟花开始在空中绽放。

 

“上回上元,记着来吗?”

“忘不了。”

“玉佩还在吗?”

叶公子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水色上佳,精心温养的玉佩。

“喏。”

王老板也从怀里掏出一块,向前一递,两块玉佩纹丝合缝,浑然天成。

对完了,王老板满足地躺了回去,“我记得,你还说过,想看我扎出来的灯笼。”

“你还记得啊……”

“你看底下,整个镇子都是我扎的灯笼。”

“……”

“我送你的这片灯火,叶公子可还满意吗?”

漫天的星火璀璨闪耀中,王老板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叶公子受到了蛊惑,俯身前倾,吻上了那人的唇。他们的唇形也十分贴合,就像是这辈子注定就只能吻这一个人。

“满意得很。”

 

“那天镇长找了我一趟。”

“哦,你们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

“切。”

“不过……这里,真的很好啊。”

“……我也这么觉得。”

 

 

 

16

 

在荣耀王朝的最当心,有一座世间最繁华的城都。那里是荣耀王朝的京都,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叶副将和王琴师的故事。

两人在学院相识。

初识的时候,叶副将还是一个叛逆的纨绔少年,被一帮狐朋狗友簇拥着,对着王琴师的第一句话就是在笑他。

“瞧他那眼睛,真搞笑。”

王少年脾气是真好,一声也没吭,扑上去就跟人打了起来。

结果没想到不打不相识,两人就这样成了最好的朋友。

叶少年后来甩掉了那堆狐朋狗友,一用功,就开始在学院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出了学院两个人也是各自发展,一个弦动五都,风雅淡然,出入于各种文人群体,一个策马沙场,快意恩仇,成了荣耀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将。

年龄到了以后,上门提亲的人快踏破了两家的门槛。人们都说他俩少年英才,将来必成大事。直到那年上元节之前,没人怀疑过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直到那回上元。

那天也是繁华的街景,灯火萦绕之下,有人看到他俩亲密地并着肩,双手交握,脑袋凑在一起,笑意温暖。

就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一颗巨石,大家恍然想起了平常诸多的不对劲。人们看他俩的眼神从此变了模样,家里人也极度反对。

老将军在某天晚上,让叶副将跪在大堂之内。生生断了三根家法。

那晚上之后,就没人再见过叶副将。自那以后,也再未有人听到过王琴师美妙的琴声,有人说,他那绿琦的琴弦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半年之后,王琴师也不知不觉的消失在了京都。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家都在背后悄悄议论着,说也许是双双殉情,家里怕丢人,就藏着没说。也有人说他们是去了别处,从此与世人隔绝。

真相是什么,没人太过关心。他们只知道,叶家和王家出了两个让祖宗蒙羞的断袖,而他们,也多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吗?”有小姑娘这样问他的父母。

他娘皱皱眉,一脸嫌恶,“管他呢,断袖之事,哪有什么相不相爱的问题呢!”

“……哦,是这样啊……”小孩眨眨眼,似懂非懂,却将这话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繁华的京都,依旧是人来人往,没人关心这两个人走了之后会怎样,反正世界这么大,生活那么忙,只是少了一对惹人嫌恶的断袖,又能怎么样呢?

 

 

 

17

 

有天下午,老镇长遣人递了信,找来了叶公子。

叶公子风尘仆仆地从最东头赶来了镇子中心,敲开镇长家的房门的时候,镇长正坐在大堂里,手里运了力气,在为客人泡茶。

“坐吧。”见到引路的小童身后走进来的人,镇长和善地笑了笑,起身迎接。

叶公子受宠若惊,连忙摆摆手,“您也请,您也请。”

 

镇长那天找他来的目的,是他意料之外的。而镇长所表现出的态度,更是叶公子从未想象过的。

“你们的事情,我大概可以看出一点。老人家啊,眼神要好使一点。”

叶公子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地一紧,杯里的茶水受了惊一般地漾起波纹。

镇长顿了顿,又继续用他那沧桑的嗓音说道,“开始,我是想劝劝你们的。”

“不过后来想明白了,你们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跑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来吧。”镇长摇了摇头。

“不论是为了什么,如果有人,可以为了一种东西,放弃他所有的财富、资源、甚至原本顺遂的人生,作为外人,我不想多妄加评议。”

“我啊,跟内人稍微商量了一下,你们的事情,虽然肯定还是会有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能做到的,还是可以做到的。”

“年轻人想清静清静,我们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镇长呵呵地笑了,而叶公子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茶水。

“眼睛好使的,不在少数吧。”

叶公子突然摇摇头,开口,几分疲惫。

“是喽——”镇长拄了拄手里的拐杖。

“但是小伙子啊。”镇长说,“眼睛好使的。”

“不一定就不长心啊。”

“……”

镇长静静地放下茶杯,捋着胡须,浑浊的眼睛之中,依稀可以看出和他当年决定留在镇子时,一样的光耀。

叶公子握着茶杯,茶水颤了两圈,却是另一番心境。

良久,叶公子也笑了起来,他抬手,端了茶杯,郑重其事,目视镇长。

“敬您。”

 

 

 

18

 

“我最后一遍,我真的……”

“很喜欢这个镇子。”

“嗯,都学会抢词了啊。”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王老板枕着胳膊,非常无语,“我觉得你要移情别恋。”

“怎么可能呢,要么相公我现在就证明一下给你看看?”

“闭嘴。”

“我原来,可是做好了一辈子都跟你一块颠沛流离的打算了。没想到居然真被我找到了地方落脚。”

上元的烟火渐渐进入了尾声,已经开始有意犹未尽的镇民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赶。

叶公子和王老板又等了一会儿,街道上很快就没了什么人影,只留下满街满巷的红灯笼高高照耀着,像是镇民们心照不宣的一个礼物,作为留给两个不在场的人一个巨大的路标。

“回家?”

“走,回家。”

相视一笑,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今天晚上从没有放开过的双手,一步步慢悠悠地往回逛。

“诶王老板,你琴弹得这么好,唱曲儿一定也不错,给哥唱两段呗。”

“滚。”

“以后我要是打更喊累了,就去把你捎上,什么时候该喊了,你就来段琴,啧啧,多好。”

“想得美。”

“还有啊,相公我这儿从爹那里拿的银子快用完了,灯笼给我免费吧!”

“想也别想。”

“反正都是一家人,钱最后都要到我手里的,通融一下?”

“家里是我管钱。”

……

…………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悄声聊着天,而这声音,也很快消逝在了渐起的晚风之中。

明朝又起一轮朝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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